“我在新冠肺炎ICU的生存策略,我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到它”
日期:2022-12-27 11:10:26 / 人气:225
2月7日从ICU转到隔离病房/由受访者提供
孙迎春是北京确诊的首批新冠肺炎重症患者之一,于2020年除夕入住北京地坛医院重症监护室(ICU)。
在地坛医院,孙迎春住了28天,其中一半时间在ICU度过。大部分时间,他躺在床上,身上插着各种管子,只有脚能偷偷蹭,医疗器械有规律地响,让病房特别空旷。他能感觉到与外界的联系,就是粗大的氧气管不停地往鼻子里充空气,“像打气筒一样”,但还是喘不过气来。有一次,他最后一次和家人道别。
就像一个老生常谈的故事,让人落泪。刚进ICU的时候,医生对孙迎春说:“你放心,就算上了呼吸机,我也一定能救你。”
在经历了生死之后,第14天他真的走出了ICU,又度过了走出地坛医院的第14天。
2022年12月底,孙迎春隐居,出门戴N95口罩,但也做好了“返老还童”的准备。他向《财经》记者口述了自己的《ICU生存策略》,想告诉大家他是如何得了新冠肺炎的重症肺炎,从鬼门关走出来的。
血氧90,从急诊到ICU
除夕前一天下午去地坛医院看急诊,已经发烧十天了。
2020年1月9日至14日,回武汉看望父母。当时,我听说一种不明原因的肺炎正在武汉有蔓延。我很小心,出门的时候戴了口罩。现在回想起来,可能是在返程高铁上摘下口罩喝水感染的。
回到北京的第二天下午,我在家没有出门。我突然觉得有点冷,哆嗦了一下。当时室内暖气23度,感觉不对。第二天开始发烧,最高烧到39度。
我决定孤立自己,再也不出门。我订了两个血氧仪,一天监测几次。在连续燃烧了十天之后,我感觉一天比一天糟糕,但我仍然不愿意相信我有新冠肺炎。我决定我必须去医院,但我的血氧下降到92。前一天的成交量还是96,97。我试过很多次,测之前会深呼吸,还是低。
有经验的同学亲戚朋友推荐地坛医院,说是专门治疗传染病的。我开车去了医院。我不能冒险传染给出租车司机。刚到医院的时候,还能走路说话,但是气喘吁吁,四肢无力。入院时从车上拿行李下来,有些拉不动箱子。
当时医院里发烧急诊的人不多。给我看病的医生是杨医生。他还测量了我的血氧,然后用其他手指测量。我能看出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。经过反复测量,他从心里不希望你得这个病。
杨医生没有穿防护服。我这么说是不是太危险了?他说传染病有自己的机制,应该没事。他还安慰我:别怕,传染病没那么可怕。
检查完,拍了CT(电脑断层扫描),就去一个空过道等结果。这时候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在消失,靠着墙都站不稳了。
很快杨医生拿着CT结果出来了,一脸凝重,说你马上要住院了,这是诊断书。
杨医生一直在一线工作,但从未被感染过。出院后,我特意去感谢他。他非常激动,说我是他签字送进来的第一个新冠肺炎病人。他告诉我,两天后,他在家做饭。他从电视上得知北京一名50岁的新冠肺炎患者已经死亡。“我开始哭,以为是你。你的指数太低了。”
1月23日门诊手测血氧,宋洋医生图片/受访者提供
我入院后,情况真的很糟糕。第一天在普通病房,输液,吸氧,验血。第二天下午两三点,医生给我拿来病危通知书,让我签字。签完之后,我准备了生活用品,去了ICU。
那时候我几乎不能走路,就自己坐电梯上楼。去重症监护室的过道很长。我是做媒体的,一般会拍一些片子来记录。当时我就想,这后面要跟着一个摄像头,太神奇了。
ICU,我害怕不为人知。
进ICU的时候,有七八个人在等我,有医生,有护士,有北京电视台的摄影师。也是我第一次进ICU。
感觉ICU很安静,摆满了仪器,大大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各种指标,头顶上一台不知道什么东西吹着冷风的机器。
我在ICU图表/受访者中提供
电视剧《大宅门》里,白大师有句台词,“我他妈完蛋了(完了)”。当时脑子一瞬间空白,然后就出现了这几个字——我他妈的迷失了自己。
一被安排躺在病床上,我就尖叫起来,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着你。这时,一个领头的男医生过来给我听诊,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开始大声报告各项身体指标。那些指标我基本看不懂,除了透过防护屏看到医生们的脸色都很严肃。
后来,我得知领头的男医生名叫刘景源。他给我听诊的时候,可能穿着防护服听不清楚,就把防护服解开了,可以看到他的喉咙。我很着急。刘景源说:别担心,我是专业医生,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感染。
听诊后,刘景源对我说:“你的病情有可能会有一个下行的过程,最糟糕的是要上呼吸机。不过你放心,就算你上了呼吸机,我也一定能救你。”他隔着屏幕说话的时候,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,非常真诚坚定。
通话设备故障,临时换成尖叫鸡两天。图/由受访者提供
ECMO(人工肺)相当于重症监护室里的手术,对医生来说非常危险。在最初的几次中,刘景源自己握刀,并让年轻的医生站在他身后。我身高192cm,体重200多斤。有一次去很远的一个CT室做检查,女护士抬不动我。刘景源和另外三名医生和男护士抱着我进出病房,辗转反侧一个多小时。
于是我就待在ICU,身体里插了很多东西,输液,手腕上测心电图,指尖上测血氧。人躺着几乎不能动,完全被各种管道和电线包围。
那天晚上,我躺在那里,手机关机。当时护士告诉我,不建议患者使用手机。说实话,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荒凉感。更凄凉的是,一个中年女医生给我送来了一大盒饺子。我说我吃不了那么多。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,你尽量多吃点。
我能看到那个女医生当时的表情,对我特别怜惜,我也能感觉到她声音里的一丝恐惧。后来我和医生们聊起来,他们都说当时也慌了,因为这是一种全新的传染病,对它知之甚少。然而,当面对病人时,他们都不得不克制自己不表现出来。
ICU 24小时机器轰鸣,头一直疼,呼吸严重不畅。深深插入鼻腔的氧气管很硬,氧气很强,让鼻腔和喉咙极度不适。我也流过几次鼻血,鼻腔被血凝堵住了。我把氧气管放进嘴里,用棉签蘸水伸进鼻腔,一点一点清理干净。
ICU只能从这个小窗口看到外面的通道图/受访者提供。
最难受的是半夜根本睡不着。睡了几分钟后,我醒来并试着入睡。我知道,这个时候,睡觉对我来说很重要。
重症监护室的大部分病人都不能动弹或失去知觉。有两次出病房做CT扫描,我在走廊里试着往其他病房看,结果看到的都是一动不动躺着的病人。后来病床紧张,走廊里躺了一些人。
我一直醒着,但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。前几天,刘景源医生一进病房就来找我,脸色特别阴沉。几个负责的医生也告诉我,这个病会有一个下行的过程,然后反弹到底。反弹需要多长时间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。
在最开心的时刻,护士拔掉了呼吸机。
在ICU住了第七天,感觉自己要精神出问题了。
隔壁那两个人也不正常。一个大姐,听起来50多岁了,老是哭,能听见护士在劝她。不过,当时我很替她高兴。她能哭能说话,这说明她身体很好,至少不需要插呼吸机。至于现阶段的心理障碍,在我看来很正常。我也觉得自己不正常。ICU的环境太隔离了。
那段时间医生护士一天进病房的次数不多,每次都很着急。不会花太长时间,两三分钟。很多时候,我都是一个人,看着黑漆漆的房间,看着手指上泛着红光的血氧仪,看着门上的小窗——那扇窗外,是一条长长的走廊,一边是玻璃窗。我尽量伸长脖子,这样就能透过小窗看到大窗外的一点点风景。
一天晚上,我突然发现过道里的大窗户窗帘都拉下来了,完全挡住了我能看到的景色。我一下子感到窒息,内心被恐慌淹没。我请护士帮我拉上窗帘,但是窗帘太高了,护士做不到。就在刘景源巡视的时候,我把情况告诉了他,希望他能处理好。刘景源问了一下情况,说这窗帘坏了,也许明天吧。我说不要等到明天。今晚我很疯狂。
刘景源出去后不久,我看见窗帘拉开了,窒息感消失了。过了两天去做CT,看到窗户上贴了一张纸条:“不要拉下窗帘,孙教授要看风景!”护士告诉我,那天刘医生把椅子搬到窗台上的时候,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窗帘弄好,然后找了纸笔写了这张纸条。
刘景源和其他医生帮我拉上了通道的窗帘,并留下了一张纸条/由受访者提供。
我离开重症监护室的时候,那张纸条还在窗户上。我一直有遗憾。当时我应该把纸条记下来,做一辈子的纪念。
在那些日子里,我不停地听各种音乐和相声,从刘宝瑞到郭德纲,寻找最有趣的笑话反复听。最好的一群同学,还有几个老师也是老师也是朋友,一直在微信上陪我。他们几乎不说安慰的话,像往常一样,他们笑着诅咒。唯一不同的是,大家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聊得太晚,都希望我早点睡觉。
最难熬的几天几秒我都忍不下去了,就主动找到一个老朋友,让他给我讲讲他过去的经历。他上来就对我说:“你跟我比什么都不是。”他用电脑和我打字聊天到凌晨三四点,把和这次经历有关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。
朋友们的精神帮助是我从身体上走出低谷的最大帮助。
当医生来查房的时候,我会试着和他们多说一句话。当我状态好一点的时候,医生护士也会跟我开个玩笑。每个人都想调节气氛。当时的环境对大家来说太压抑了。
ICU用餐图/受访者提供
我总是胃口很好。我试着每顿多吃点来对抗病毒。那时候ICU病人在医院吃的是小灶,比医生吃的都好吃,有鸡鸭鱼肉蔬菜水果酸奶。那时候我的味觉总是紊乱,吃香蕉让我觉得特别甜,甜到难受。护士问我想吃什么,我说想吃梨。两天后,她从其他部门“偷”了几本。
还有护士给我拿来一大包酒精湿巾,有香味。那是她自己的。当我在床上有些力气的时候,我会用湿巾擦拭我的脸和身体,试图提神。我的脚不挂管子。经常用脚互相搓压,对着床做一些按摩。医生说这么轻微的活动就可以。
有一天,我看到胡子长得太长,就用牙膏当剃须膏。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刮胡子。刮胡子的时候,要把氧气管从鼻孔里拔出来。为了不惊动仪器,我还是把它含在嘴里。
作者:门徒娱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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